张存
此去经年,最忆是杭州。苏堤春晓桃红柳绿,平湖秋月桂子传香。东坡居士留下“一年好景君须记,最是橙黄橘绿时”的千古名句,传诵至今。
记得三十年前,独行杭州。晚饭后出去散步,见到那里的夜钓人,悠闲自在。此时的西湖,波光潋滟,夜色醉人。也许钓鱼人也醉翁之意不在酒。清晨即起,亦去湖边。早练人已在那里,五花八门,安静中透着热闹,挺舒心。我走得漫不经心,见有一圈人围着在唱越剧,便靠过去看。转去三潭印月。据说这是苏东坡所造的水利工程,现在成了名胜。我很喜欢他的“黑云翻墨未遮山,白雨跳珠乱入船”这句,那是他在望湖楼喝酒后,趁酒意留下的佳句,神来之笔,妙手偶得。
那时的我,已对西泠印社略有耳闻,对许多书法名家都心驰神往。于是,就去了孤山。印社在孤山脚下。用相见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来形容,不为过。那天,也是很巧,正赶上义卖活动。有几位老年书法家在那里写字。我请一位老人写了“学海无涯”四字,落款张述谦,时年八十岁。老人家衣着朴素,满脸慈祥。三十年来,我无不在想念这位素昧平生的老者,在我将要坚持不下去时,总会给我力量,于是低下头来,走自己的路。
我在孤山脚下留影,那时的我瘦瘦的,却有使不完的劲,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幻想。年轻就是好。当你知道时,已不再年轻。
白居易的《钱塘湖春行》,我是很多年之后才读的。“孤山寺北贾亭西,水面初平云脚低。几处早莺争暖树,谁家新燕啄春泥。乱花渐欲迷人眼,浅草才能没马蹄。最爱湖东行不足,绿杨阴里白沙堤。”这是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时所写,而且是在春天的季节。西湖的春色,美得无法形容,令人窒息。白居易留下了美的瞬间,成为永恒,多么了不起。而我当年,竟只在孤山脚下留下孤影,错过了许多的美景,实为可惜。这首诗,同学的父亲也极为喜欢。我便请当地的书法家毛炳全先生写了一幅送他留念,他特别开心。那年杭州的匆匆之行,似乎是我幸运的开始。我的文字,也在那年变成了铅字发表了。开心无以言说。我在杭州买了本于右任先生的标准草书,想练练字作范本。不曾想,若干年后,竟和于老的私淑弟子蒋思豫先生不期而遇,欢喜莫名。
十年前,随毛炳全先生同去杭州,参加他的美院同学潘公凯先生的画展。我俩到了潘天寿纪念馆门口,潘公凯夫妇出门相迎,并安排好住宿,热情周到,受宠若惊。中午,由他们夫妇作东,在美院对面的餐厅就餐。郑作良、袁振璜、裘大金、胡委伦等几位皆是当年毛先生同学。郑作良二十五年的军旅生涯,走路带风,大刀阔斧。他是版画家、大国工匠,却没有一点架子,谈笑风生,特别随和。袁振璜也是版画家,说话温和,有儒家之气度。胡委伦是丽水巴比松画派的创始人之一,他一头自然卷发,温文尔雅,散发着艺术家的气息。潘公凯夫人励国仪也是画家。这几位老同学相聚杭州,谈起当年读书时的往事,神情舒展,回味无穷。我在旁聆听,击节欢欣。
饭毕,一行人去浙江美术馆观展。潘公凯先生的大型墨荷图,气贯长虹,蔚为壮观。他作为宁波帮的后人,将一幅墨荷图赠于宁波帮博物馆收藏。这是后话了。在展厅,我见到了肖峰老院长和许江院长。许院长画油画,我特意上去摸他的掌心,满是老茧,可谓用功之深。我请潘先生签名、合影,他都一一同意,我深为感激。画展极为轰动,引来了国内外许多媒体的采访。我回来后,写了这次观展的感受。杭州的美,不仅仅是自然风光,还有人文景观,画家笔下的荷花,不正是杭州人心中的天堂。杭州,是属于世界的。
“我本无家更安往,故乡无比好湖山。”读东坡诗,又想起杭州来,是此刻最好的诠释。此去经年,最忆是杭州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呢。